《刘筱筠教书札记》之二 初到学校
2012-08-24 12:52:16 146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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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做梦都未曾想到,我竟然会当上老师。还是小学老师。四十六个从十岁到十三岁的三年级学生的班主任。而且在后来的一学年里,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几乎都教过了。

    本来我只想到泸沽湖边休整三个月的,晒晒太阳,看看书,划划船,再带我的那只可卡爱犬PETER到处逛逛,采采菌子,采采花什么的。后来,来了两个想作义务老师的女孩,这边的朋友帮忙联系了三所学校,让她们去看看,我也去了。去的第一所学校,就是温泉完小。校舍在九六年的大地震中塌了,我们去的时候,正在修建。杨校长带我们去看的,是租借的村公所当学生宿舍的几间小破房。低矮,狭窄漆黑的房间,只能伸个头的小窗户,浑浊的空气,只有地上一张破毡子,还说要住六七个学生,当时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,退出来站在荒草杂生的院子里,才敢擦掉眼泪,转身跟出来,回来就说留下来。有点冲动,什么都没多想。

    我从未接受过有关教育方面的专门培训,只在旁听了一节课以后,就站在了那间没有讲台,靠墙架了一块有些发白的土制黑板的教室里,面对四十六双盯着我看的明亮的眼睛,脑子里片刻只有空白。还好很快就回过神来,但也不知该讲什么,只好介绍自己,并把我的名字写在黑板上,一边写一边有了主意:请全班的同学轮流介绍自己,再把名字写在黑板上。也许这样没有压力地在黑板上书写自己的名字,还是第一次,大多数小孩子都表现得很兴奋,踊跃,气氛很好。我的第一节课就这样轻松地结束了。下课后,很多小孩子都围着我,我走哪里他们跟到哪里,但离开一点距离。

    很快我发现,学生跟学校的另外一位女老师很亲密(当时学校只有五位老师)。在课间休息时,我同这位老师坐在一条长凳上,明显地,女孩子都只围挤在她身边,一边好奇地观察我,一边叽叽喳喳地同她讲话。当时的心情,哇,酸得赛过陈年老醋。不停地反思,还是得不到答案。关在房间里端详自己,难道自己长了一副门神的样子?去问校长,校长笑说:“以后你会象她一样受欢迎的。”就扬长而去。还是很不甘心,可又无可奈何。这样的情境继续着,只是学生更近地观察我,我也乘机主动同她们讲话,她们也渐渐开始回答,不象刚开始那样笑笑就跑开。有天有个学生看着我的手,用很羡慕地语气说,刘老师,你的手好好看哦。头发也好看。我有点听惊,停下正在批改作业的手,伸出来给她看,她就轻轻地摸,还翻过手心来看,又把自己的手也伸出来比了一下,就很害羞地缩回去了。说自己的手太难看了。我就解释给她听,因为我从来没做过农活,所以手有点白。其实我更喜欢健康的你们的手。这样说着,心里又有了主意。拿出梳子,解开头发,说我不会辫辫子,请她帮忙梳成辫子。于是几个女孩子抢着梳了起来,还用民族话在说什么。问她们,回答说头发好多,又长。从这天开始,我每天都请她们帮忙梳头,女孩子们也很乐意这样。天天等着我午休坐下来,很快,我的周围也挤满了女孩子,也开始叽叽喳喳地同我聊天。后来,男孩子们也加入进来。

    其实,当时决定到温泉作义务老师,纯粹是冲动,根本没做好准备,特别心理准备。在我第一天正式到学校的晚上,心里就特别后悔。因为当时同学校商量的结果是安排住在当地老乡家,一个月吃住全包,交300元。校长给我找的第一户,穿过曲曲折折的烂泥小路才进到那家院子。校长用摩梭语同主人交流了一阵,指了指二楼说:把你安排在猪圈上面住。我艰难地看了看堆积在院中小山般的猪粪,上面飞舞着几百只苍蝇,(当地家畜粪便就是农家肥)。还是穿过院子,手脚并用爬上一段没有扶手的那种最简单的扶梯,走过晒衣物的过道,从一扇可能只有1米多高的小门,从墙壁黑黑的堆满农具的房间角落里透来的微光看见:有一张很小很窄的床。我没有进去,只把头探进去,忍了很久,直到把泪水忍回去,才能转回头。校长盯着我问:怎么样?我鼓足勇气说:能不能帮我换个地方?后来我们都很熟识了以后。他说我后面还有一句话:要不明天我就会跑掉。我死也不承认我讲过这句话,可他坚持说我有讲。

    后来他帮我联系到学校旁边的杨立新大姐家。她家有客房,专门接待外来的客人的。对比条件就象是天堂。可那晚上我再也高兴不起来了。一夜几乎未眠。第二天早上,受到的打击更大:我问何处有水可洗漱。杨大姐手往外一指:那边有条小河,我们吃水都从那里挑。跑去一看,原来是条几十公分宽的“河”。水黄得象泥浆,牛啊马啊猪啊人啊车啊都从它身上压过。打了一杯这样的河水刷牙,刷着刷着,看看左右没人,泪水就吧哒吧哒掉在碎石上。这时的我,才深切意识到自己的冲动,准备不充分。心里后悔得已经不行了。洗完脸,碰上校长,问我昨夜睡得如何,还强作平静说:不错。天知道!

    这样的水,喝了大概一个多星期,我腹泻得快脱水了,还饱受跳蚤骚扰。为了灭蚤,用灭害灵往自己身上喷,往衣服、被子、房间里乱喷,也不管会不会把自己也灭了。后来,校长和涂老师(那位女老师)借了一间又低又小的房间作厨房。三人就合伙煮饭吃。烧柴灶,冒出又浓又呛的烟。每顿饭都吃得我眼泪直流。刚开始我连厨房都不敢坐,因为从头到尾都睁不开眼。坐在外面,饭好了,他们为了照顾我,坐在房外吃。就在路边,一有风,黄沙满天,很是浪漫与壮观,只是满嘴沙子。菜是早上包心菜土豆,中午包心菜马铃薯,晚上包心菜,洋芋。这样吃了一个多月,吃得我一张脸长满豆豆。

    到学校的第二天,我问校长今天干吗,他头也不回说:招生。招生?小学校还要招生吗?我满腹疑问跟他和村长走。后来才知道,温泉是永宁的特困村,教育覆盖率极低。群众教育意识不高,得向村民作工作,方能再多招收一些学生。这样走村串户半天下来,校长说请我吃饭。在村里的一家小饭馆坐下,他问我:你能呆多久?我盯着桌面,不敢看他,回答:“呆到坚持不下去为此。”说完脸就烫了。当时我的确没把握能坚持多久。后来他告诉我,我在第一个星期回落水村时,他曾断定我不会回去了。所以当我回去时,他有点吃惊。

    第一次回到落水村的时候,我真的是犹豫了又犹豫,才鼓足勇气回到温泉。虽然这里的朋友说,如果实在坚持不下来,他们也不会讥笑我。后来再回落水时,都会先打电话给唐斌、杨竹:我要回来,我要吃回锅肉!他们惊诧我的好胃口,戏说以后派人在竹地丫口(从温泉回落水必经之地)那里放哨,看见我就放狼烟:鬼子进村啦!快把猪呀鸡呀藏起来!……

    在大家善意的笑声中,我一个月、两个月,一年坚持下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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